关于曹操墓,民间一直都有“七十二疑冢”的传言。
2006年意外发现的一方两晋时期的墓志透露了曹操墓的方位。因墓葬被盗掘,考古队开启抢救发掘。中信出版社新近出版的《此处葬曹操》一书以纪实的手法讲述了曹操墓惊心动魄的发掘故事,通过文献和考古资料对证认定墓主人身份,根据一系列关键证据对公众的质疑逐一进行科学回应,再结合科技与人文的方法,以全新的研究成果还原一个真实的曹操和他的时代。
本书作者唐际根曾长期担任中国社科院考古研究所首席研究员、安阳殷墟考古队队长,曹操高陵发掘见证者。今日起,微史记频道分四期选载该书部分章节。
(资料图)
鲁潜墓志
在中国的城市中,安阳是特殊存在。这座城市也许没有北京、西安、洛阳、南京、杭州、开封知名,却是无可争议的“七大古都”之一。
有学者曾按“作为都城所历经的朝代数”以及“作为都城的总时长”给每座城市赋值,结果安阳的得分居然超过南京、杭州与开封,是中国七大古都中排名靠前的重要古都。
按老百姓的说法,既是都城,必然埋有“大官”。
河南安阳西高穴村附近(作者拍摄于南水北调考古工程实施前一年)
这也确实不假。不仅有“大官”,更有帝王葬在附近。21世纪初实施南水北调工程期间,考古队便在干渠沿线发掘出了不少“皇亲国戚”。如北魏大臣李华、东魏将军赵明度,还有北齐贾进、刘杀鬼(刘通)等人的墓葬。这些都是北朝时期的名人。其中贾进是西汉名臣、写过《过秦论》的贾谊的后裔;刘杀鬼曾为梁州刺史,更是位“画门雀于壁间”、使人“拂之方觉”的艺术家型官员。
这些林林总总的名人中,有一位的墓葬扯上了曹操。此人便是鲁潜。
鲁潜也是位“大官”。关于此人,历史文献中只能查到有限的记载。
《晋书》:“晋都尉鲁潜叛,以许昌降于勒”。
古往今来,多数人物都如烟尘逝去。能在文献,特别是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中留名,鲁潜已经是历史的“幸运儿”了。意想不到的是,这位本来只被古代文献偶尔提及的西晋都尉,却倔强地在历史中寻找“存在感”——1998年,他的墓志鬼使神差般从地里“钻”了出来,并且带来了他更丰富的生平信息。
1998年4月,西高穴村村民徐玉超在村西北取土烧砖,无意间发现一块略呈方形的青石,石上刻有文字。这是一块墓志。
墓志上刻14行120字。全文如下:
赵建武十一年,大岁在乙巳,十一月丁卯朔,故大仆卿驸马都尉勃海赵安县鲁潜,年七十五,字世甫,以其年九月廿一日戊子卒,七日癸酉葬。墓在高决桥陌西行一千四百廿步,南下去陌一百七十步,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卌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上党解建字子泰所安,墓入四丈,神道南向。
墓志的前几行,介绍了鲁潜的生平。
按照墓志所载,鲁潜是勃海郡赵安县人,死于后赵建武十一年(345),享年七十五岁。由此推算,鲁潜应生于晋武帝司马炎在位时的泰始七年(271)。其生平最好的年华属于西晋时期。石勒攻取许昌时,已是不惑之年的鲁潜降了后赵。
如果说这方墓志的前半部分与文献记载形成“互证”,并补充了鲁潜的个人信息,后半部分却透露了一个惊天秘密。
叙述了鲁潜墓与高决桥的位置关系后,墓志突然提及魏武帝,说鲁潜墓在“故魏武帝陵西北角西行卌三步,北回至墓明堂二百五十步”。
学过历史的人都知道,魏武帝就是曹操。
鲁潜墓志的一番“套磁”,无意间透露了曹操陵墓的位置:即从魏武帝陵的西北角往西四十三步,再往北二百五十步即可到达鲁潜墓的明堂。
按西晋前后的度量衡,一步为五尺,而一尺约相当于现在的24.12厘米。四十三步,即大概51.85米。二百五十步,大概等于301.5米。
曹操墓就在鲁潜墓明堂东南300余米的范围内。
2.探访西高穴
2006年5月,时任安阳县安丰乡党委书记贾振林和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固岸考古队的潘伟斌等人来到西高穴村。
来此之前,贾振林掌握着安丰乡最新的盗墓线索。他告诉潘伟斌,安丰乡西高穴村最近有一座大墓被盗,希望潘伟斌到现场对被盗古墓的价值作一次评估。
潘伟斌等在西高穴村西的取土坑边并未多作停留。因坑边太陡,大家只好绕道下到坑底。
在靠近大坑内的东部断崖处,贾振林停了下来。大家一眼便注意到了地下有一个又黑又暗的深洞。潘伟斌低头望去,只见盗洞约有一米见方,里面黑乎乎的,于是趴在洞口仔细往里看,发现盗洞底部向北有个斜坡,斜坡下部有一个更大的洞,洞的周围隐隐约约有一圈青砖。再往里看,什么也看不到了。
潘伟斌决定顺着盗洞下去看个究竟。于是让人找来绳索,将绳的一端拴在自己腰间,另一端请贾振林和任成磊等人拉住。
墓道发掘现场,由东往西拍摄(潘伟斌供图)
潘伟斌一手拿着手电筒,顺着盗洞缓缓地下到洞里。绳子下坠了3米左右,发现砌有一圈青砖的地方正是古墓的墓顶。盗洞从墓顶的青砖穿越而过,再往下肯定便是墓室了。他留心了一下砖的尺寸,大约长50厘米,宽25厘米,素面磨光。他很清楚,这种砖的年代远不止千年,而且墓葬具有很高的规格。
潘伟斌决定进入墓室。他向地面的任成磊等喊了几句话,叮嘱他们拉紧绳子。
有了同事配合,他顺着盗洞向墓室下坠。向下滑行了4米左右,他隐约感觉脚下碰到了什么东西,以为到了底,于是松开抓绳子的手,没想到一下子摔倒,滚到了一个很深的土坑里。回头向上看时,洞口仅成了一个小小的亮点。
这时他距盗洞口已有八九米,四周漆黑一团。他拿起随身携带的手电筒,尽力让自己的眼睛适应墓内的环境。过了一会儿他看清楚了:这是一座规模超大、规格极高的砖室墓。该墓的墓室不止一个,自己当前所处的位置仅仅是该墓的后室,还有前室和侧室。后室的砌法极为讲究,顶部结构在考古学中称为四角攒尖式。他从后室向前爬行,通过一个通道来到前室,发现前室的墓门居然还没有被完全打开。
潘伟斌特别留意了一下墓葬被盗的情况,发现墓室内淤泥很多,许多地方有被翻动的痕迹。这使得他心情复杂起来。这座墓葬结构复杂,而且采用四角攒尖顶的结构,具备了王侯甚至帝王级规格。鲁潜墓志记载附近有曹操墓,看来这种可能性的确不能够排除。
西高穴二号墓的盗洞照片,由内向上看(潘伟斌供图)
由于墓葬多次被盗,如果不采取发掘措施,只怕很难保证大墓的文物和结构安全。国家文物局了解情况后,于2008年11月同意了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发掘西高穴大墓的请求。河南省文物局随即责成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对这座古墓进行抢救性发掘。
一场震动全国的考古发掘正式拉开序幕。
3.重要石牌被发现
2009年11月8日下午4点,考古队员尚金山和信应超在前室的甬道门处,清理出1块石牌,当时有字的一面朝下,上面沾满了泥土。
已经见识过其他残石牌的两位队员有些激动,这可是一块近乎完整的石牌!因而他们内心充满期待,也许这块相对完整的石牌会有更多的文字!
回到考古队驻地,尚金山顾不上吃饭,迫不及待地用水冲刷掉石牌上的浮土。尘土拂去,定睛细看,石牌上赫然写着:“魏武王常所用挌虎……”。60多岁的尚金山兴奋地一下子蹦了起来,高声喊道:
“魏武王”,大家快来看啊这里有“魏武王”!
大家一下子围拢过来,将尚金山围了个水泄不通,纷纷来看个究竟,并想亲手抚摸一下这块石牌。
信应超赶紧打电话向这时尚在另一个驻地的潘伟斌报喜:
“发现魏武王石牌啦。”
潘伟斌正在房间整资料,听到这句话,以为是在开玩笑。
“你别逗我了,我受不了。”
信应超用更大的声音说:
“是真的,尚老师年纪那么大,都跳起来了。”
潘伟斌开始激动起来,一时间感到内心什么滋味都有,无法用语言形容。来不及细想,他急忙骑上自行车向工地赶去。
天空中依然飘洒着鹅毛大雪。积雪很深,自行车走不动,他弃车而行。这个时候的潘伟斌已经对寒冷没有了感觉。他渴望尽快见到那块神秘的石牌。到达驻地时,潘伟斌紧贴着皮肤的内衣已经浸满了汗水,身上沾满了雪,雪水在脸上融化,犹如道道泪痕。他顾不上擦,径直奔向屋内,拨开尚在激动的人群,接石牌到手中。真正的泪水此刻充盈在他的眼眶之中。他将脸转向一边,让自己的情绪稍微平静了一下,然后再次转过脸来观看手中的石牌。
考古队在墓室中清理出石碑(潘伟斌供图)
他发现石牌的下部略有些残缺,但“断茬”很整齐。他问其他队员:
“还有没清洗过的石牌吗?残片也行。”
一个队员随即答道:
“前几天好像还出土了一个很小的石牌残片,由于太小,我们都没有太在意,还没有顾得上清洗呢。”
潘伟斌说:“快找出来洗一洗,看能不能对得上。”
那个小小的石片很快被找了出来。信应超将它洗了洗,拿到了潘伟斌面前。石片上清清楚楚地刻的“大戟”两个字,字体和上面提到的石牌完全一致,石质也一样。
潘伟斌将石片往尚金山发现的那块残石牌的断茬上一接,居然严丝合缝。第一块完整的石牌呈现在大家的面前。石牌上的文字,从上向下逐字为“魏武王常所用挌虎大戟”。
《此处葬曹操》,唐际根 著
中信出版集团2023年6月出版
校对 王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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